我为什么旗帜鲜明地支持“躺平”-武志红

我为什么转载这篇文章,因为我希望更多人看到这篇文章,这些观点,但我不想发朋友圈。我不喜欢在朋友圈乱发东西。

作者|冯嘉和责编|陈沉沉

170多年前,30岁的俄国作家列夫·托尔斯泰在日记中写下短短的一句话:

 很愉快。决定了,应当爱,应当劳动!就这样。

列夫·托尔斯泰

第二天,他又写下了一句截然不同的话:

很累。不想爱了,也不想劳动了。

列夫·托尔斯泰


假设托尔斯泰把这段话发到网上,可能就会有 “教授” 跳出来骂?: 年轻人怎么可以不奋斗选择躺平?你这样对得起你的父母吗? 

这不是我开玩笑,这是真事。 上个月一个网友在微博发了一篇《躺平即正义》的文章,然后迎来了清华教授批评:年轻人躺平,极其不负责任,引发了网络大热议。 

或许在教授眼中,躺平的年轻人是不负责任的、是垮掉的一代。 但在我看来,躺平,是年轻人「保命」的无奈之举。

01 躺平,是被逼的

为什么这么说?我先讲个故事。 1967年,心理学家塞利格曼做了一个残忍的实验:

他把一条普通的狗关进了笼子里,然后让它听刺耳的声音,同时反复不定时地电击它。 起初狗剧烈挣扎想挣脱笼子,一次两次……无数次,但无论如何它都无法挣脱。 后来,它干脆不挣扎,一动不动地躺在笼子里。

即使最后塞利格曼打开了笼子让它逃离,但它已经懒得起来逃走了。

塞利格曼从这个实验得出了一个心理概念,叫:习得性无助 。

这也是当代年轻人躺平的第一层重要原因。

如果你和年轻人们深入聊天,你一定会发现,他们身上都有很深的「习得性无助」

他们普遍对现状感到强烈的无能为力和疲惫,无论怎么折腾,都没办法突破目前的困局。

比如我的一位即将30岁的朋友。

前段时间,他向我诉说自己的迷茫:“唉,我都这岁数了,感觉还不能真正的‘立’起来。”

感情上刚和谈了两年的女友分手;

事业上工作了5年还是普通职员,买不了房供不起车。

以至于每年春节都不敢回家,不想面对亲朋好友的攀比、劝告、还有嫌弃。

朋友说,刚入社会时,感觉充满干劲,对自己的未来也很乐观。

但现在,再多努力也无法符合期待,越来越感觉到使不上力。

索性就先躺着,缓一缓,目标啥的以后再说。


第二层原因,是社会对「躺平」的不允许和不信任。 在上一辈眼中,年轻一代 “想躺平” 的念头是没有责任感,没有未来。 

成功企业家说:996工作是一种福报,不努力是不知道感恩; 清华教授说:躺平就是对不起父母和千万个纳税人。 

这些话语都在强化一种「一元化」的价值观——人活着只有一件事值得做:奋斗 ,其他任何想休息、想放弃的想法,都不允许存在。 

但往往,越是不允许,呼声就越高。 这种不允许,在企业家那里,说到底是一种思想上的专制。 而在亲朋好友那里,则是一种不信任。 他们不信任的是——人会有自己的自主性,会有自己向上的动力。 他们担心,你这一躺,就会永远躺下去,这辈子就再也不奋斗了。

这种心理很像一些焦虑的家长: 在孩子抑郁的时候,关心的是 “他什么时候能正常上学吗?” 他们妄图让孩子对追名逐利充满热情,如若孩子退步,他们联想的是 “孩子未来要毁了。”

外界越是如此担心且不相信年轻人,他们的压力就越大。 奋斗没有了成就感,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窒息感。

既然无力去改变,“不妥协、不服从” 便是他们最后的反抗。

因此,并不是这一届年轻人创造了躺平,而是不良的社会氛围迫使他们不得不考虑躺平。

02 躺平,是年轻人对自己最深的共情

躺平文化,之所以能唤起这么多人的关注与共鸣,我想是因为它击中了人们内心深层的需求:被看见、被理解、被接纳 。  

在这之前,我们都经历了一个 “想躺平但不敢大声说” 的过程。

我的朋友小C就是如此。 她因为工作压力不堪重负,想休假、或者裸辞躺一阵子。

由于长期处于公司鸡血文化下,一想到休息,他会觉得不好意思,甚至会有羞耻感。

他的脑海里一直有两个声音在对抗:

一个声音提醒他要奋斗,另一个声音在劝他放过自己。 这些声音背后,他深层的需要是什么? 我们为此做了一个很简单的练习。 

这个办法,在心理咨询上叫 “外化对话” 。 怎么做呢?三个人做角色扮演。 

一人扮演小C打鸡血的想法,简称鸡血C

一人扮演小C想躺平的想法,简称躺平C

小C则扮演自己。

3人对话开始:

  • 小C先陈述自己最近身心俱疲的状态,以及想要休息的念头。
  • 鸡血C:我的天,你怎么可以不去继续奋斗呢?你才多大呀?远远还没到退休的年龄就想过退休生活了!可不可以有点骨气?! 
  • 躺平C:奋斗什么呀?看看你现在,整天没日没夜地忙活着,已经身心俱疲了。你一直努力为了父母为了孩子,你何曾为你自己想想,你多累呀!很愉快。
  • 鸡血C:累什么累?谁不累呀,不累的话你能赚到钱吗?这么年轻总是喊累怎么可以?
  • 躺平C:你看,所有人都只知道给你设目标,他们只关心你能不能给他们带来好处,不会管你累不累。如果连你都不懂得顾及自己的感受,还有谁心疼你呢?
  • 鸡血C:别听他胡扯。你想想,你稍微停下来,一下子就会和别人拉开差距了。现在好不容易在公司积累了一点点资源优势,你现在一旦懈怠,所有努力都白费了。
  • 躺平C:从小到大他们就只知道让你不停地努力,任何时候都说是关键时期,好像每分每秒都不可怠慢!你已经有点抑郁了,再这样下去,我很担心你的状态。

小C看着两人的争论告一段落后,对着躺平C由衷地说了一句:

“听到你说的这些话,真的好感动呀!”

然后,我试着问小C,躺平C这个声音是什么时候来到你身边的?

小C:好像就是最近吧,每当我特别累的时候,它就会出现。

我转过头问躺平C:你总在他最累的时候出现,是希望给他的生活带来些怎样的不同?

躺平C:他这人就是不懂得爱惜自己,身边的人总对他有着各种各样的要求,让他去考虑别人的感受,可谁心疼他呀?所以这时候我必须要出现!我要很坚决地让他乖乖躺着,至少可以让他活得开心点。

小C看着躺平C,对他说了声,谢谢你。

如果躺平是一个朋友,那他一定是最心疼你的那个。 他关注的不是你是否足够优秀,而是你好不好、开不开心。

这让我想起最近爆火的饮茶哥。 一句简单的 “三点几嘞,饮茶先啦” ,没有什么复杂的大道理,仅仅因为他极其坚定而又充满关爱的心意,让大家喜欢上这位可爱的大叔。

短短十几秒的视频,击中了无数打工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。

某种程度上,饮茶哥给所有视频观众来了一次深度共情:

帮你发现自己压抑着的需求——想要忙里偷闲一下;

道出了你不敢说出来的真实感受——老板不会心疼你;

提醒你去照顾自己的内在需求——喝口茶,喘口气。

说到底,当代年轻人需要的不是 “彻底躺平” ,而是 “松口气” 而已。

03 好好躺平,有时还能保命

尽管躺平的这种呼声一定程度上带来了喘息的空间,但我们身边依然有很多悄悄内卷、精神紧绷、不敢躺平的人。 我的一个来访者V女士,就是一个无法躺平的人。

她的妈妈是企业高管,一直以高标准要求着她。 自出社会以来,她的每一份工作都是妈妈安排的。

中途她也有尝试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,但是每次尝试的时候,妈妈会在旁边不停地嫌弃:

这个能有什么前途!
只有不思进取的人才会想做这种工作!
你干这个能赚到多少钱?

V经常感到不堪重负,但因为害怕妈妈的批评,所以尽管自己即将面临崩溃,V也会尽量逼着自己上班。
后来一天,V发现自己连起床都变得吃力了,她无法去上班,无论妈妈再如何骂她,她都动弹不得。
这时,母亲才意识到,V抑郁了。

辞职休养的日子里,医生建议她好好在家休息。 但妈妈长期的高压教育,使得躺平这件事对她来讲变得无比的困难和内疚。

那段时间她经常问我的问题是: 有没有办法让她快点好起来,快点去工作。感觉自己对不起妈妈,对不起公司的同事。 后来在咨询的过程中,她才慢慢发现,自己一直是为妈妈的目标去努力,这使得她行动的内驱力越来越弱。

因此外力越逼迫,她就越不能动弹,后来干脆一动不动了。

休息了数月后,有一天,V女士发现自己终于可以上班了。

这背后真正让她恢复过来的原因,是 她学会跟 “需要躺平的自己” 相处。

V女士学会 “躺平” 的这个过程,和电影《丈夫得了抑郁症》中男主角面对自己抑郁症的历程非常相似。

影片中,主人公干男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高,非常看重他人看法的打工族,因为生活的重压他得了抑郁症。

这也让他和妻子开始了与抑郁共处的生活。

剧中有一个非常有象征意义的事情:躺 

一开始,干男会因为加班太累回家躺着,但只要稍微休息一下他又会逼着自己工作。

确诊抑郁症在家休息后。他发现自己晚上失眠,白天又不敢躺着,因为觉得这样太对不起社会了。

一开始妻子邀请丈夫的哥哥来鼓励丈夫,没想到适得其反,给了他更大的压力,吓得躲到被窝里哭。

几经波折,妻子明白了陪伴丈夫的正确方法,那就是:不要努力。

在妻子的陪伴下,丈夫开始慢慢学习 “好好躺着” 这件事情。 一开始也显得很僵硬,后来慢慢地,他可以安心的睡觉,有时一天会睡很长的时间。

慢慢地,丈夫学会了心安理得地躺着,自己也在慢慢恢复生气。

在刚开始的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,到后来试着去静下心去感受日常的美好:

和妻子平静地躺着、一起看着鱼缸发呆、一起坐在庭院里感受微风。

躺平像是一个朋友,在你疲惫的时候劝你放松。 我们要做的并不是把这个朋友拒之门外,而是需要学会和它如何正确地相处。因为,这是来自我们内心寻求自救的声音。

V女士也是因为这段躺平的经历,卸下了许多外在的目标,而之后,她真正的内心动力才慢慢显现出来。

这段时间里,她久违地细细品尝生活、细细爱护自己,感受到了生活本身的美好,也感受到了成为自己的美好。

这些美好,远远胜过那些干瘪的成功目标,激发着她更加畅快地去过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生。

04 愿我们早日拥有「躺平自由」

追溯起来,躺平文化是历史悠久的,任何让人焦虑和疲惫的时代里,都会有躺平文化的出现。

春秋时的老子就告诉人们:“祸莫大于不知足,咎莫大于欲得,故知足之足,常足矣!”

魏晋有陶渊明隐居后的 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,闲来喝喝酒,写下数篇饮酒诗。

也有李白仕途失意后写下 “我本不弃世,世人自弃我” 丧气满满的诗句,以及安心躺平后写的 “钟鼓馔玉不足贵,但愿长醉不复醒。” 

这些贤人在如今看来,都不是企业老板心目中的好员工,但并不影响他们流芳千古。

他们在各自时代的局限与无奈中最终找到了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。

他们不排斥躺平,安然去享受自己的生活,这样的人生也不失为一种艺术。

对于年轻人们想要躺平的言行,我们应该做的是允许和相信。

允许他们有一个休息和自我修复的空间,也要信任他们能够找到自己往前走的路和节奏。

我们应当借此去反思,现在的奋斗环境到底给到年轻人们一种怎样的体验;

以及去了解和关注他们内心的真正需求。

因为有了躺平文化,才能让焦躁的竞争环境稍微放松一些,这便是它存在的意义。

如果我们把社会看作是一个人,在多个行业陷入内卷,普遍民众感到心力交瘁之际,躺平文化像是一个悠闲的朋友。

它缓缓走过来,拍拍这承担了太多的肩膀。

告诉我们 :不用那么努力也没有关系的。

累了,就停下喝口茶吧。 END